世界经济：病去如抽丝

本文见《财经》杂志 2009年第18期 出版日期2009年08月31日
　
《财经》记者 张环宇 驻伦敦记者 张翃

　　比衰退更可怕的，是不知衰退会持续到何时。在这种心理重压下，过去两年显得格外漫长。人们在焦急地等待复苏的信号，有如在手术室外等待危重病人的家属——终于，手术室门被推开，满头大汗的医生摘下口罩告诉大家：病人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

　　在各国政府奋力“抢救”了一年多后，世界经济终于有了转机。好消息似乎接二连三：各国采购经理人指数（PMI）明显上扬；德国和法国经济在连续四个季度下降后，也于今年二季度首次出现正增长，环比增速均为0.3％；英国零售数据也有所好转，7月零售额同比增长3.3％，为2008年5月以来的最大增幅。

　　但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世界经济的复苏，注定还要经历一个较为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猛药”见效

　　“病人”脱险，全靠“猛药”之功。刺激消费，从而带动生产，是各国共同瞄准的下药之处，而汽车制造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日本在今年4月宣布，消费者每购买一辆环保型汽车，将获得最高达25万日元（约合2628美元）的补贴；消费者还可将节能电子产品购买价的5％转换为消费券，来换取其他商品。大西洋两岸，美国和欧洲多国相继推出“旧车换现金”的计划——淘汰一辆旧车买节能型新车，欧元区内的补贴最高达2500欧元（约合3550美元），美国的最高补贴也达4500美元。

　　消费刺激政策不是没有成本的。以日本为例，政府今年3月开始的现金发放方案总额高达2万亿日元（约合204亿美元），向每名日本公民一次性发放1.2万日元（约合120美元）现金，并向其中年龄不高于18岁和不低于65岁的人，额外发放8000日元（约合80美元）现金。

　　“药效”显著。美国政府推出“旧车换现金”项目后短短八天，就将全国折年率汽车销量从940万辆拉升到1150万辆，由于该项目资金有限，美国政府不得不提早结束这一项目；日本二季度的消费支出，则“令人感动”地增长了0.8％。

　　但“猛药”不能长期服用。野村证券日本首席经济学家木内登英（Takahide Kiuchi）不无担心地说，“这可能意味着，未来的需求被提前满足。”他估计，在0.8％的消费增长中，有近0.7个百分点是由现金发放方案贡献的。

　　仔细看看汽车补贴这剂药方：要报废的旧车多规定是低效率非环保型汽车，且使用年限在十年甚至十年以上。即使没有刺激计划，很多汽车也已临近报废。“旧车计划仅仅是补贴了本来就要发生的汽车销售，即使没有‘旧车换现金’计划的额外激励，报废旧车购置新车的需求也很可能回升。”野村证券美国首席经济学家大卫·瑞斯勒（David Resler）说。

　　“补贴计划增加了新车持有量，但这些新车在未来几年可能会进入二手车市场。并在彼时影响新车销售。”标准普尔首席经济学家大卫·怀斯（David Wyss）进一步提出了对未来的担心。

　　更为重要的问题在于，汽车之外的销售表现令人失望。以美国为例，即使在汽车零售额环比大涨2.4％的情况下，美国今年7月的整体零售额仍环比下降0.1％。而且，今年6月的零售额环比增速也被下调。同美国相比，日本和欧洲等国家零售数据更显低迷；截至7月，日本的百货公司营业额已经连续第17个月下跌。相比之下，欧元区零售数据同样黯淡：在2009年上半年中，除了4月环比小幅上涨0.2％，其余时间中，零售额一直保持环比下降的趋势。

“还是很痛苦”

　　“经济从衰退中复苏的最初阶段，人们往往还是感觉很痛苦。”花旗集团欧洲经济学家迈克尔·桑德斯（Michael Saunders）皱着眉头说，表情略带无奈，“但这不是说复苏不是真的，因为这就是复苏过程的特点。”

　　失业率上升是最大的痛苦之一。全球主要发达经济体失业率仍在上扬。其中，欧元区失业率在今年6月上升至9.4％；日本7月失业率已创战后以来最高；英国二季度失业率是15年来最高。没有人怀疑这些国家的失业率还会继续上升。

　　美国今年7月失业率小幅回落是一个例外。7月美国非农就业人数下降24.7万人，为去年8月以来的最小降幅，失业率则下降0.1个百分点，至9.4％。“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标准普尔首席经济学家大卫·怀斯称，美国的戴姆勒-克莱斯勒和通用汽车公司在今年5月和6月关停了很多工厂，这些工厂在7月重新开张，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只有等经济增长率回到长期趋势线以上，失业率才会停止上升。桑德斯说，这是经济复苏必须经历的过程。而现在，我们还仅仅看到经济负增长幅度缩小、略有转负为正的迹象，离失业率停止上升的那天，可能还有一轮春夏秋冬。

　　而且，即使统计数字回升，可能人们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也很难从日常生活中有所感受。桑德斯解释说，复苏的最初阶段，往往看不到最终消费需求的提升。“衰退时，企业大幅减库存，所以，经济产出下降的幅度要比销售大；复苏时，企业不再减少库存，产出就会有所增加，而最终需求不见得就上升。”

　　黯淡的就业前景，不可避免地波及家庭收入，家庭高负债的情况难以得到改善。英美家庭仍面临较高的负债水平。虽然房屋市场有所企稳，股市也逐步趋高，但较之危机前，家庭财富的流失仍相当明显。

　　以英国为例。虽然在利率不断走低的情况下，家庭利息净偿付额对可支配收入比率，已从2007年四季度的2.4％大幅下降至2009年一季度的0.4％，但2009年一季度债务对可支配收入的比率仍维持在168％的高位。“一旦利率恢复正常水平，英国家庭将面临更沉重的偿债负担，并可能会被迫放缓消费。”野村证券在一份报告中预计，“英国央行加息1个百分点，将导致私人消费增长下降0.4个百分点。要抵消这一负面影响，需要失业率下降0.8个百分点。”

　　还有一个会拖累复苏脚步的因素是，各国经济中有大量闲置的产能，也就是能生产出来的东西卖不出去。今年7月美国的产能利用率回稳至68.5％，高于6月，但仍居于历史较低水平。这意味着，企业会缩减未来的资本支出，并全力消化现有生产能力。

　　这也是英国央行在今年8月的货币政策会议上“出人意料”地作出决定的原因——将数量型宽松政策再扩大500亿英镑。货币政策决策者们认为，这次闲置产能的问题如此严重，势必导致长期供大于求，总体价格增长水平回不到他们想要看到的2％以上。所以，尽管数量型宽松政策受到的质疑大于褒赏，他们也决定再试一次。

　　其他国家的央行也会同意英国央行的看法。欧元区在今年6月和7月连续两个月出现消费者物价调和指数（HICP）同比下降情况，这在欧元区成立近十年历史上尚属首次。

　　正因为此，各国央行行长近日在美国聚会时，没人表现出急着提高自己国家的利率。“货币刺激政策如果不充分，将使通胀长期保持在控制目标之下，打压通胀预期，这会损害公众对货币政策有效性的信心。”伦敦一家金融咨询公司Fathom的董事、曾在英国央行负责预测分析的沙米·克达尔（Shamik Dhar）表示，他理解央行的用心。

观察期

　　当前的世界经济正如沉疴初起的病人，病情暂稳，但还不能出院，尚需观察一段时日，还很有可能出现病情反复。一旦药效终止，没有了猛药支撑的世界经济，能否自力更生？

　　对于那些强烈依托于外需的经济体，如日本和德国来说，外需的复苏无疑是至关重要的。8月26日，日本财务省发布的贸易统计速报显示，今年7月，日本出口额为4.84万亿日元，同比下降36.5％，连续十个月减少；进口额为4.46万亿日元，同比下降40.8％，连续九个月减少。

　　日本野村证券金融经济研究所经济学家野木森稔对《财经》记者表示，虽然7月日本名义出口同比减少36.5％，但扣除物价变动后的实际出口环比增加2％，已连续五个月增加。“对亚洲出口的稳定增长，是日本出口得到恢复的主要原因。制造业PMI出口订单指数持续走高，可以预测今年三季度出口仍将持续走高，出口导向型的日本经济也会持续反弹。”野木森稔说。

　　除了贸易状况，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也存在诸多不确定性。

　　花旗集团的桑德斯举了日本的例子。“他们今年的刺激计划非常大，规模可能有GDP的3％至4％，但明年可能就不行了。和日本相比，美国的刺激规模虽然同样庞大，但由于其财政刺激计划是建立在数年的基础之上，所以可能不会有很大的断层。”

　　谈及英国的财政政策，桑德斯认为，虽然英国大选在即，而且大家普遍预测保守党上台后会缩减财政支出，但缩减过程很可能是渐进的，不会“大刀阔斧”。只能希望到大选时，英国经济已复苏得差不多了。

　　还需小心的是，仍没人能打包票，欧洲的银行体系已经安全过关。银行业主流的做法还是囤币惜贷。“政府对银行体系加大了流动性投放，但这并没有降低实体经济的借贷成本，也没有加大信贷的供给。”银行现在改变了自己过去那种从货币市场上借钱来放贷的冒险做法，把政府投放的流动性贮存起来，所以，政府的注资并没有直接变成银行的贷款。“这对银行来说可能是比较保险的做法，但必然不利于整个经济的迅速复苏。”桑德斯说。

　　他建议，如果政府能通过压力测试等方式，让银行资产状况更加一目了然，银行可能会更有信心借贷。不过，欧洲各国政府在这方面远没有美国政府果断，“一旦测试结果太糟，各国政府就得面临如何分担给银行注资的问题。”

　　在各国央行的表述中，可以看到它们对经济的预期正在好转，但仍相当谨慎。在美联储的议息纪要中，使用了“经济企稳”（level out）的字样，并未使用“见底反弹”（bottom out）；英国央行则紧盯通胀目标，认为即使在增加资产购买计划规模至1750亿英镑后，要使通胀水平重返2％的控制水平，仍要等到2011年；欧洲央行则表示，欧元区经济在2009年仍将保持疲弱，想要看到经济出现渐进式复苏，可能要等到2010年。这些表述均证明，担忧通胀的时刻尚没有到来。■

　　本刊实习记者汪旭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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