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特约作者 余中 [10-11 00:49]
设于伦敦的一个377人的分支部门，却通过衍生品交易，令拥有10.6万名员工的AIG几乎沦陷
【《财经网》专稿/特约作者 余中】1919年的上海，是一个半殖民地的城市、冒险家的乐园。从那里走出了当今全球最大的保险业巨擘AIG（美国国际集团）。 一战之前，加州人史带（Cornelius Vander Starr）在旧金山卖过冰琪琳和汽车保险。一战期间，史带在军中服役，但没被派到国外。一战后，在好奇心驱使下，史带漂泊到了远东金融中心上海，开设了美亚保险公司，雇有两个中国助手。业务是向俄罗斯移民社区、英租界兜售人寿保险，以及担保由俄国开往欧洲载满难民的轮船安全。 后来他们又向中国人出卖人寿保险、商业保险。在当时的保险业中，没有几家和中国人做生意。和中国人做生意，就演变为AIG的公司文化。
格林伯格入主的38年 1968年，创始人史带去世，格林伯格（Maurice Hank Greenberg）接任，此后任职长达38年，直至2005年被迫辞职。 格林伯格参加过朝鲜战争，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1972年，尼克松首次访华后，格林伯格兴奋莫名，将手下的一位高管叫到办公室，激动地说，“尼克松打开了中国的大门。我要回去，我要第一个回到中国去。” 格林伯格于1975年第一次访华，要送一张100万美元的支票给周恩来，希望中国方面能批准AIG进入中国保险业市场，被拒绝。据友邦保险的网页介绍，1980年，AIG终于在北京成立了办事处，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家外资金融机构，与中国人民保险公司合资成立了“中美保险公司”。 格林伯格还是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的老朋友，也是基辛格开设的咨询公司的时间最长、付费最多的客户。1982年，格林伯格还聘用基辛格担任他的国际参谋，每年向基辛格支付数百万美元的咨询费用。 格林伯格继承了创始人史带的勇往直前、力争第一的精髓，在AIG任职的38年间，广交全美、全世界政界、商界、以及监管界的朋友，使得AIG的业务扩展到上百个国家，旗下拥有4300个分支机构，将AIG打造成一个“公司帝国”。在本次金融危机前，AIG每年盈利上升15%，是纽约证券交易所中表现最佳的一只股票。 直到金融危机之前，AIG都是全球最受人景仰的大公司之一，资产逾万亿美元，10.6万员工，业务遍及135个国家。AIG原来的信贷评级为AAA级，是全美“AAA俱乐部”八位成员公司中惟一的金融类公司。
祸起CDS 谁能想到，设于伦敦的一个377人的分支部门，却造成了拥有10.6万名员工的AIG几乎沦陷。 这个分部被称为“AIG金融产品”（AIG Financial Products，下称AIGFP），虽然隶属于AIG，却是一个独立王国。该分部由卡萨纳在1987年创建，并一直由其主管。此前，卡萨纳曾在有着垃圾债券之王称呼的麦克尔•米肯（Michael Milken）领导下的Drexel Burnham Lambert公司工作 ，20世纪80年代，Drexel Burnham Lambert以破产告终。 AIGFP成立后不久，卡萨纳开始进军金融衍生物市场，刚开始时交易简单的利率掉期产品（Interest Rate Swap，IRS），这类产品让交易双方对利率走向打赌，A方向B方偿付固定利息，而B方向A方按照浮动利息如LIBOR，目的是对未发生事件对冲。 CDS（credit default swap，信用违约掉期）的发明，是衍生产品的里程碑事件。而它也正是导致AIG即将崩溃的罪魁祸首。 CDS在1995年由摩根大通创造，好处是当企业或个人在面临多种债权风险（比如拥有多家公司的债券）而又不想马上将债权全部出售的时候，可获得CDS卖家所提供的保险。但CDS的另一个结果，就是促使投机者对债权产品的信用度像赌徒一样地下注，并通过押准了某项违约债权而获利。 2007年中，CDS市值达45万亿美元，AIG“病危”时据说达62万亿美元。CDS市场的市值已超过CDS所代表的债券和贷款总额，因此该市场的投机性显而易见。 10年前，母公司AIG自身是AAA评级的公司，不必担负任何抵押，便可以担保。这些CDS交易对AIGFP部门来讲极为盈利，每年净收年保费。此后AIGFP便开始大量与华尔街多家投行、商业银行进行CDS交易，自身的角色多数是担保人一方，专门接收交易对手的保费，承担了巨大的风险。 AIGFP在1999年的营业额是7.37亿美元，到2005年达到32.6亿美元。營收在AIG所占比率由4.2%升至17.5%。 卡萨纳及其手下的薪酬也水涨船高，自从2001年以后，每年的工资加年终奖金开销为4亿美元到6亿美元之间。意味着平均每人年收入超过100万美元。事实上，营业额的大部分用于发放薪酬，小年时为33%，丰年时为46%。过去七年中的薪酬总数为35.6亿美元。 一般而言，交易员不公布交易对手的信息。但是卡萨纳却公开吹嘘交易对手，包括“一大批银行、投行、养老基金、大学捐赠基金、保险公司、对冲基金、资产管理、富豪、地方政府、国外政府机构。” AIGFP的交易对手的繁多也表示相互之间有数不清的多角债务。 到2005年，AIGFP账上的CDS交易面额达到5000亿美元，成为AIGFP的主要业务。 卡萨纳对自己无限制地为他人CDS担保毫不担心。在2007年8月的一次电话会议中，他说CDS决不会违约。“我已经重复说过，这些CDS都是精挑细选的，不可能违约。” 2007年三季度，AIGFP开始对账上资产减计，减计了3.52亿美元。 随着信贷危机加深，AIGFG担保的CDS资产不断掉价。这时，为了履行担保责任，AIGFP便要向交易对手交付抵押，损失越来越大，AIGFP无力偿还的部分，则由母公司AIG承担。 到2008年第二季度结束，AIG资产减计达250亿美元。随着AIG开始沦陷，保险业客户也开始撤离AIG。 千里大坝毁在伦敦的小公司手中。 卡萨纳被AIG扫地出门，但已于事无补。 格林伯格虽然在几年前被轰出AIG，但仍然是AIG最大的股东，他联合其他股东向AIG管理层发起攻击，要求撤换董事会成员。他声称AIG的风险控制部门严重失责，竟然让一个小小的AIGFP倒行逆施。 AIG管理层则反击说，AIGFP由格林伯格自己点头创建，卡萨纳也是其自己任命。格林伯格离开AIG后，AIGFP并没有引入新的业务，现在账上减计的资产都是格林伯格在任时担保的。AIGFP失控的原因是美国房市的快速下滑。 不过，格林伯格占了上风，今年6月，苏利文被轰下台，由花旗原来总裁、AIG董事会主席威勒姆斯特德上任CEO。威勒姆斯特德说要变卖AIG旗下的资产来融资，将于9月上半旬拿出具体方案。 但没等到威勒姆斯特德的具体方案出台，AIG的股票在9月发生巨幅下跌，CDS保费剧增，同时，AIG债券的评级被下调，意味着CDS交易对手将要进一步索取145亿美元的抵押。AIG庞大帝国行将倒塌。 由于AIG担保的CDS太多，一旦崩溃，将牵涉数不清的银行、养老基金。政府即使不愿拯救雷曼，此时也不得不出面向其抛出850亿美元的救生圈了，并且任命李迪（Edward Liddy）为CEO。威勒姆斯特德拒绝了2200万美元的遣散费。
政府伸出援手，接连注资AIG 沿着华尔街往西走到百老汇，再往北走约100米会走到一幢古堡似的楼，这便是纽约联储，距世贸中心遗址不到200米。纽约联储的地下室中储存着全球最高储存量的黄金。地下室每天向公众开放，每年吸引2.5万名游客。 雷曼倒闭后，全美国最重要的金融界监管官员、中央银行家又聚集在这幢楼中。财长保尔森主持会议，商讨如何对付雷曼倒闭的所引起的灾难，以及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全球最大的保险公司AIG也危在旦夕。AIG已经向政府求情，要求注入数十亿美元的资金。 几天后，与会的政府官员决定接管AIG，向其注入850亿美元，而前几天，这些官员刚刚拒绝了挽救雷曼，导致其破产。 政府几天内对这两大金融公司截然不同的态度传达出一个信息，雷曼可以倒闭，但AIG不行。如果AIG倒闭，全球最重量级的企业也将危在旦夕。 截至9月30日，美国政府接济AIG 的850亿美元中，有370亿美元已经到AIG的账上，并又流向AIG的交易对手，包括高盛、美林、摩根士丹利、德意志银行等。这些大行的CDO（Collateralized Debt Obligation，担保债权凭证）资产中的评级AAA、最安全的层次（Super Senior Tranche），共约4410亿美元，通过CDS交易由AIG为其保险。 因为这些被担保的资产严重缩水，购买保险的一方有权要求AIG付出更多的抵押。这370亿美元中一大部分便是作为抵押付给其他银行。各交易对手现在都不愿意透露账面上有多少与AIG的交易。 当年，美联储前任主席格林斯潘曾说，这些CDO的最高层次“几乎没有风险”，建议资产管理公司投资这些Tranche ，取代美国国债。 截至10月4日，AIG已从850亿美元中用完610亿美元，只剩下240亿美元没用。850亿美元是为了让AIG有更充足的时间逐步转让旗下的资产，但是AIG现在还没有开始变卖任何资产。现金明显不够。 10月8日，信贷市场持续恶化。AIG根本无法在市场上继续融资，纽约联储同意，继续向其贷款378亿美元。AIG将过去出租给其他金融公司的优质评级的固定收益证券交给纽约联储作为抵押。 10月9日，AIG的股票下挫25%。 不过，83岁的格林伯格仍准备东山再起。这几天他身体稍微不适。虽然在AIG股票的狂跌导致他个人损失数亿美元，但是他发誓要大量买回AIG旗下的资产。他说这是他挽救AIG、挽救他自己的历史性机遇。 格林伯格同时说，这也将为他重新赢得全世界的尊重。
成为众矢之的 10月6日的美国国会听证会上，雷曼原CEO福尔德（Richard Fuld）到场作证，这是他自雷曼破产后的首次公开露面。他说自己一直到走入坟墓前都想不通，为什么美国政府会愿意放弃雷曼，而隔天接管AIG。 “直到他们把我埋入土的那一天，我都不会理解，”富德说，“我每天夜晚醒来都在沉思，我当时是否能走不同的路？这种痛楚将伴随着我的余生，无论今后会发生什么。” 而次日上场的，则是AIG两位前任CEO，苏利文（Martin Sullivan）和鲍勃•威卢姆斯托德（Robert Willumstad）。老CEO格林伯格“龙体欠安”，并未露面。 在10月7日的听证会上，纽约州众议员Carolyn Maloney对两位前CEO说，“你们应该向美国人民道歉。” 国会议员们问两位CEO，为什么在2007年计算AIG高级主管的年终分红时，要将AIGFP的亏损除开，两位CEO说其他部门的主管不应该对AIGFP的亏损负责。 国会议员们又捅出一件事，在政府接管AIG，并向其注入资金850亿美元后没几天，AIG的高管们在加州Monaech海滩St. Regis度假胜地召开了一周的会议，会议期间美酒佳肴（Wining and Dining）、大肆挥霍，一周花费44万美元，包括2.3万美元的指甲、面膜、按摩。“还有什么比这更无耻了？”国会议员责问。 AIG发言人说，这次会议是用于犒劳销售营业额高的保险经纪人。AIG的高层官员没有参加。 而在周二晚间的奥巴马和麦凯恩的总统竞选人辩论中，民主党候选人奥巴马也义愤填膺地说道，“AIG，一个被政府接管的单位，在被帮助了仅仅一周以后，竟然开了一个40万美元的豪华公费旅游。我告诉你们，财政部应当要回那些被浪费的资金，那些主管应该被解雇。” 白宫发言人在10月8日说，布什总统的850亿美元的担保接救不是让高管们去度假胜地豪华旅游。 新任CEO李迪写信告诉保尔森，说这次会议在政府接救前几个月已经准备了。“这种聚会是我们行内多年的老规矩。不过我们现在重新审核所有的开销。” “我们理解，公司现在正面临挑战。我们要向全公司和全美国人民承诺新的准则和措施。”他说。■
附：AIG资料发源地：上海资产：1万亿美元员工：106000业务涵盖国家数：130旗下分支机构：4300最高年利润：140亿美元资产减计：250亿美元9月政府接管注入资金：850亿美元因AIG股价下跌，前CEO格林伯格个人资产损失：7亿美元因AIG股价下跌，格林伯格控制的CV Starr公司的资产损失：150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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