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电内陆化

《财经》记者 李其谚　　总第222期　出版日期：2008-10-13 　
一批内陆核电站项目已进入筹备阶段，他们的技术选择成为决定中国未来核电结构的关键
2007 年底，决策层将中国核电发展的战略由“适度发展”调整为“积极发展”，给了核电产业一个积极的信号。
　　中国的第三代核电项目，现在站在了冲刺的起跑线上。　　9月下旬，采用三代核电AP1000的三门核电站2号机组、海阳核电站2号机组的核岛主设备——国产化反应堆压力容器和蒸汽发生器的采购“大单”落定。中国第一重型机械集团公司、哈尔滨锅炉厂有限责任公司获得了这份不同寻常的订单。这是继2007年年底主设备采购合同签订后，核电自主化依托项目工程的又一个主要设备“大单”落定。　　与此同时，一系列内陆核电项目正进入紧锣密鼓的报批筹备之中。　　“如果上述设备的研制顺利，今后二代核电机组将逐步不再批准建设。”接近国家核电技术有限公司（下称国核技）的一位人士告诉记者，“今后待批的内陆核电项目，将采用AP1000核电机组。”　　中国能源网总监韩晓平告诉《财经》记者，中国核电项目近年来建设缓慢，技术线路尚未择定是重要原因。“中国一直在等第三代核电技术，因为其相对更加安全。中国人口稠密，是禁不起核泄漏事故的。”
核电“内陆化运动”启动　　2007年底，决策层将中国核电发展的战略由“适度发展”调整为“积极发展”，无疑是给了核电产业一个积极的信号。　　按照国家发改委颁布的《核电中长期发展规划（2005-2020）》（下称《规划》），中国核电站主要在广东、浙江、山东、江苏、辽宁、福建等沿海省份选择。但近年来，中国内陆地区也饱受能源匮乏之累，包括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河南、重庆、四川、甘肃、吉林在内的多个内陆省份纷纷提出建设核电站的计划。　　《财经》记者获悉，国家发改委正准备调整《规划》，将一批内陆核电站项目也列入其中，并将2020年核电占电力总装机比例，从之前设定的4％提高至5％以上。　　目前来看，最有希望首先拿到国家正式批文的内陆核电项目，有湖北咸宁大畈核电项目、湖南益阳桃花江核电项目和江西彭泽核电项目。这些项目分别由中国广东核电集团（下称中广核）、中国核工业集团（下称中核集团）和中国电力投资集团（下称中电投）主导投资建设。今年上半年，国家发改委批准上述三个项目开展前期工作。　　内陆核电由此成为中国核电产业大发展的重要角逐力量。这批内陆核电将采用何种技术线路，也将成为决定未来中国核电产业结构的关键。　　9月上旬，国核技董事长王炳华公开表示，内陆核电的技术线路将首选AP1000。这是自“第三代核电”技术招标结束后，中国官方首次对内陆核电的技术线路做出表态。　　“按照内陆核电厂址进行标准设计的AP1000是最合适的内陆核电堆型。AP1000核电技术安全性更高、批量化后经济性明显，在内陆建设AP1000核电站具有独特的综合优势。”王炳华称。　　王炳华透露，目前中国正全面推进内陆AP1000核电站建设的前期准备，包括进一步协助有关方落实内陆核电站厂址的准备；开始组织实施AP1000内陆电站的研发设计，确定AP1000内陆核电国产标准化设计工作时间表，并已开始实施。　　不过，这一决策的反对之声也不绝于耳。前国际原子能机构副总干事钱积惠对《财经》记者称，AP1000的技术目前尚不成熟。中国应当等到2013年第一批AP1000机组建设完成后，对其技术的经济性、安全性、可靠性进行评估，再进行推广。
AP1000夺标前后　　技术线路的选择一直是中国核电发展的难题。中国对第三代核电的技术选择，经历了漫长的招标过程。　　2004年9月，中国政府决定为浙江三门、广东阳江共计四台机组进行第三代百万千瓦级核电招标。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中国的专家组对西屋公司（Westing house）的AP1000与法国阿海珐的EPR技术进行反复比较与评估。　　西屋公司的AP1000技术，脱胎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发的反应堆AP600。AP1000沿用了AP600的设计结构，而装机容量有了较大提升。　　一位在当时参加评估的中国专家告诉《财经》记者，AP1000胜在技术简单，易于掌握，其“非能动安全系统设计”也被认为是较为先进的设计理念。　　“非能动安全系统设计”，是指采用自然物理学的重力理论和自然循环理论等，来提高核电站的效率，有利于安全地关闭。这使得AP1000的安全性比原来的AP600提升了近100倍。另外，AP1000技术减少了核反应堆中的设备数量，从而减少投资。　　与AP1000相比，法玛通的EPR技术同样有其长项——更为稳健。其母公司阿海珐集团（Areva）中国区总裁戴博仁告诉《财经》记者，EPR追求最大程度地减少以前的薄弱环节，同时进行了技术创新。“EPR的设计，可以尽量抵御外部和内部事件——内部可以抵御反应堆的堆心融化事故，外部甚至可以抵御商业飞机的撞击事故。”　　不过，对这份数十亿美元的招标，除了技术，经济和政治也是考虑的重要因素。中国的核电产业中，各个公司拥有的技术都不尽相同。其中，中核集团所掌握的CNP1000技术和阿海珐的EPR技术，都是在法玛通M310基础上改进而来；中广核集团所拥有的大亚湾核电站和岭澳核电站的四个反应堆，也是由法玛通所提供。因而第三代核电技术确定为AP1000后，原来核电集团的技术优势就变得并不明显，这给一直梦想进军核电产业的电力集团一个极佳机会。　　2006年年底，中国国家核电技术招标机构选择了美国西屋公司和肖工程公司联合体作为优先中标方，引进AP1000技术。不过，目标项目已由原定的浙江三门和广东阳江更换为浙江三门、山东海阳。中电投作为山东海阳两台核电机组的承建方和控股方，成为中国第一个获得核电业主资格的电力集团。　　中电投集团一位人士告诉《财经》记者：“我们觉得非常意外。之前几次会议的结果都说没有定下来，最后关头才被通知，匆匆忙忙地去签约。”　　2007年年中，阿海珐集团也获得了广东台山核电项目两台机组的订单，这一项目是中广核集团所有。这意味着中广核集团在第三代核电技术方面，获得了机会。　　此后，全程参与招标谈判工作的中国技术进出口总公司（下称中技总公司）总裁蒋新生被中央纪委“双规”。接近招标工作的一位专家对《财经》记者透露，在招标过程中，蒋新生涉嫌向法方泄露了标底。蒋新生是技术进出口领域的“老人”，1979年参加工作，历任中技总公司业务员、副处长，中技国贸公司总经理、中技总公司副总裁、总裁等职务。　　“熟识他的人都非常困惑、不解。”接近蒋的一位人士告诉记者，“蒋是一个老贸易了，平素为人非常正直，也不缺钱。我们只能认为他从感情上不接受国家的抉择，所以做出了这一举动。”　　蒋新生的“落马”所引发的震荡仍未停止。目前，中国核电系统已有多人被“双规”。不过，这并未影响中国核电发展的步伐。据国家发改委最新统计，核电项目选址工作已遍及全国18个省（区、市），仍在积极申报之中。
规模化后的安全阴影　　厦门大学能源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强告诉记者，相对于技术而言，他更担心核电的安全和资源瓶颈会拖累行业发展的脚步。　　9月18日，江苏省田湾核电站公开表示，今年8月底，田湾核电站曾发生一起故障致核电厂停堆，但未对核电厂安全造成影响。　　根据田湾核电站披露，田湾核电厂一号主变压器B相曾出现故障，导致主变压器跳闸，核电厂自动停止运行，进入安全停堆状态；17时33分，主变压器出现火警；随后，主变压器B相明火被扑灭。　　“这次事件未对核电厂核安全造成影响。根据国际核事件分级原则，核电厂事件按照严重程度分为0级-7级。本次事件为最轻的0级事件，属于一般事件。”人民网引述田湾核电站内部人士说法称。　　田湾的停堆事件并非个案。一位业内人士透露，国内一家核电集团的停机事故，在过去一年中发生了五次。　　1986年，前苏联发生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核燃料泄漏事件以来，全球核电业陷入低潮。即使在能源危机、核电开始复苏的今日，核安全问题仍是人们最为关注的课题。　　中国投资协会能源研究中心副理事长陈望祥告诉《财经》记者，大力发展核电，除要考虑国内铀资源储量的制约，核电站的安全性也是必不可少的考量因素。　　“中国人口稠密。如果发生核泄漏事故，核电站附近人们的生命会受到威胁，几百平方公里的地区就要被废弃。这在中国几乎是不可忍受的事情。所以，中国一直在等第三代核电技术成熟，因为其安全性更高。”从事核电安全咨询的一位专家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提醒说，“不过，第三代核电技术并非万无一失。”■